胡賽雄：不謀未來者，沒有未來

作者：胡賽雄 曾任華為公司全球技術服務部干部部長、公司后備干部系主任，《以奮斗者為本》核心編委會成員

來源：胡老師作品《偉大的思想》第四章《和諧共生》

到底是英雄創(chuàng)造了歷史，還是人民創(chuàng)造了歷史？這一直是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。

我的老家是桂花之鄉(xiāng)，一段時間里，粗的桂花樹可以賣幾千甚至上萬元一株，剛長成的桂花樹也可以賣到一千元左右的價錢，于是老家很多人開始跟風種植桂花樹。

到桂花樹長成的時候，受城市建設和樓市行情的影響，突然桂花樹賣不動了，不得已，鄉(xiāng)親們只好等待每年秋季，把樹上的桂花集起來，去市場賣一個微薄的價錢，算是作為投資的回報。顯然，大家的投資基本上打了水漂。

以上只是諸多商業(yè)投資中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案例了，但這個案例有著極廣泛的代表性，因為現實中人們屢犯類似的錯誤，甚至可以用前赴后繼來形容。

黑格爾說，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，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汲取任何教訓，所言極是。那么，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種情況的出現？

通過案例追溯，我們不難窺見其中端倪。其關鍵在于，人們錯誤地把機遇當成了機會，人們經常混淆了機會和機遇之間的差別。

機會是指未來可能出現的、能夠讓人產生強烈動機的某種有利情形；而一旦有利情形顯現，機會就成為現實，機會就成了事實上的機遇。可見機遇是機會發(fā)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。

雖然機會和機遇無所不在，但并不是每個人與機會或機遇有緣。

世界上只有少數人能夠預見未來，并前置性地開展能力布局，當機會發(fā)展為機遇時，機遇正好與能力相遇，成就事業(yè)是必然的，淘到第一桶金的往往是這一類人，利潤的根本原因即在于此。

多數人只有到了機遇期才幡然醒悟，這時候開始布局能力，出現的大概率事件是，能力雖成而機遇期行將結束，趕上的可能是機遇的末班車甚至與機遇無緣，這種情形下如若還能延續(xù)事業(yè)，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，在他所處的風口，風吹得足夠長久。

一般而言，機會都存在一個機會窗，機會窗大致可分為培育期和機遇期。

培育期實質上是機遇形成期，如果在培育期同步發(fā)育能力，那么到了機遇期，市場的稀缺性往往可以為投資收益最大化提供可靠的保證。在培育期，機會是不確定的，因為沒有足夠顯性的事實構成市場相信的力量。

多數人習慣于追求確定性而非不確定性，他們只有等到機遇期，看到大量的事實，才敢發(fā)力跟進，他們擅長競爭而不是引領，這也就注定了多數人只能是跟隨者而非領導者。

當多數人擁擠在機遇期后期苦苦掙扎時，少數先知先覺者，早已在悄然尋找下一個風口（機會），并開始變頻（新一輪能力布局），等到另一個機遇期到來，他們于是華麗轉身，捷足先登，成功離開了當前競爭。成就大事業(yè)者，大抵如此。

可見不謀未來者，沒有未來，惟有謀在今天，才能成就未來。

這里有一個思維陷阱，需特別引起注意。我們經常說要順應發(fā)展趨勢，這句話其實具有很大的誤導性。

從圖1可知，事業(yè)發(fā)展往往是從一個機會到另一個機會躍遷前進的，故看到趨勢轉折遠比看到趨勢尤顯重要。

圖1：機會和機遇示意圖

所謂趨勢轉折，就是機會窗已開始出現了拐點，必須及時做出其它的選擇和安排。看到趨勢，充其量可以抓住趨勢延長線所覆蓋的機遇，只有看到趨勢轉折，才能創(chuàng)造一個又一個機會，確保事業(yè)長青。

為什么有人前期事業(yè)高歌猛進，后期事業(yè)轟然坍塌？前期他們可能因為某種特殊性或偶然性，成功逮住了一個機遇期，但由于他們不具有創(chuàng)造新的機會的意識和準備，事業(yè)后期自然無法延續(xù)成功。這就是很多企業(yè)為什么曇花一現的原因。

這里有一個悖論：不謀未來者，沒有未來；但事實上沒有人能夠準確預知未來。

未來只能預測，無法預見，所謂預見未來，不過是一種神秘化了的、夸張的說法，現實生活中如果真有預見未來的情形，那也只能將其歸入賭概率一類的事件看待。

誠如此，我們不妨將悖論轉化為一個更具現實指導性的討論：那些先知先覺者，到底依據什么篤定未來？或者說他們是如何為自己創(chuàng)造機會的？

請注意，這里有一個特別用詞——創(chuàng)造機會——而不是抓住機會、發(fā)現機會或洞察機會。

抓住機會、發(fā)現機會或洞察機會，聽上去給人感覺機會是一種客觀存在，只要擦亮我們的雙眼，我們就能輕易看到，試想機會如果是這樣，機會怎么會降臨到我們身上？成功豈不太過容易？

很多企業(yè)在做戰(zhàn)略規(guī)劃的時候，喜歡從行業(yè)、市場、競爭、技術等角度去分析，期待從中發(fā)現機會點，這無疑是徒勞，因為機會并不像我們尋找寶藏那樣直觀，原因在于機會從來就不是一種客觀存在。

形象地說，機會就像開啟事業(yè)的鑰匙，只不過這把鑰匙，并不首先存在于我們的現實世界，而是首先存在于我們的思想世界。確切地講，機會是人為創(chuàng)造出來的、存在與存在之間的某種關系，它借助分析，但高于分析，是在分析基礎上的思想升華。

存在與存在之間并不必然存在某種關系，創(chuàng)造機會，就是創(chuàng)造關系。如果這種關系已經存在，我們就不能把它稱之為機會，而只能稱之為機遇，或者說是過往機會的延續(xù)。

例如，當我們看到桂花樹很賣錢，于是趕緊把已有的桂花樹出售，這只能叫做抓住機遇；而當初創(chuàng)造了把桂花樹引入市政建設這個機會的人，才是真正的機會創(chuàng)造者，他們必是提前種植了大量的桂花樹，搶占了先機，因而他們才是真正的事業(yè)贏家。

在第一章我們談到，人是通過模型看世界的，因而不難理解，創(chuàng)造機會的本質，其實就是在存在與存在之間重新建模，重構新的需求關系，讓成功成為可能。

這樣說未免空洞，我們不妨看幾個例子。

1、光伏產品

比如，光伏產品可為人們提供低成本的清潔能源，但事情的另外一面卻是，用電成本與清潔能源未必成為人們愿意消費光伏產品的痛點，當痛點不痛，就自然無法成為人們必然的消費選擇。有企業(yè)家便開始想心思，在光伏產品和人們的需求之間重新建模，把光伏產品打造成一種類金融產品，通過光伏發(fā)電，售賣電給電網，從滿足人的用電需求變成滿足人的財富增值需求。機會被創(chuàng)造出來以后，光伏產品需求大增，企業(yè)業(yè)績快速增長。

2、南非鉆石

再如，鉆石自被發(fā)現以來，一直是作為一種炫耀財富的飾品存在。19世紀后期，南非發(fā)現了巨大的鉆石礦，如果這些鉆石大量流入市場，鉆石將面臨大幅貶值的風險，如何讓鉆石擺脫供求關系的影響且能保持價格高企？于是在商人的操控和營銷策劃下，鉆石被貼上了愛情的標簽，“鉆石恒久遠，一顆永流傳”，成為廣為人知的廣告語。當鉆石與神圣的愛情建立了關聯，愛情的價值就決定了鉆石的價格。

3、新能源和自動駕駛汽車

眾所諸知，新能源和自動駕駛汽車已逐漸成為當今的一種消費時尚，其中固然有節(jié)能環(huán)保等方面的驅動因素，但根本的驅動因素在于，西方汽車業(yè)歷經一百多年的發(fā)展，傳統(tǒng)汽車制造技術已日臻完善，新興汽車制造企業(yè)幾乎不可能在傳統(tǒng)汽車制造技術領域實現超越，因而他們有強烈的內驅力，去重構人們對汽車消費的認知，創(chuàng)造新的消費機會，新能源和自動駕駛汽車正是在這種內在商業(yè)動機的張力下應運而生。

從這些例子中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規(guī)律性事實：商業(yè)的本質是什么？商業(yè)的本質其實是認知。

幾千年來，人類的需求就這么多，但滿足人類需求的方式卻永不窮竭。當一種滿足需求的方式被創(chuàng)造出來以后，必然帶來社會發(fā)展的新的不平衡，從而引發(fā)新的創(chuàng)造。歷史，就是這么寫就的。

故而機會在任何時候都存在，前提是我們有能力重構客戶的認知，創(chuàng)造一個讓客戶充滿渴望的購買理由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創(chuàng)造機會是一種充滿心力的競賽。

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：面向機會，究竟應該如何培育能力？

多數人的思維定式是，根據業(yè)已具備的條件和資源，漸進地發(fā)展自身能力。這種由內向外的思維方式，最大的風險是極易錯過機會窗，當一些人還在不緊不慢地蝸牛移步，其他人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前面，搶占了大片市場，成功反超。像“起了個大早，趕了個晚集”的例子，實在是數不勝數。

誠如我們所知，任何一種能力的獲得，必須經過大量的實踐積累，才能達到知行合一，所以能力的培育過程呈S型曲線。

如何解決能力培育周期長與時不我待之間的矛盾？

推薦做法是，保持由外向內的思維方式，目標導向，以目標定資源，資源不足情況下，開放合作，不求所有，但求所用，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，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資源，確保機會實現，然后再根據企業(yè)自身能力培育的節(jié)奏，漸次置換外部能力。

這種做法的突出優(yōu)點之一是占領市場在先，能力培育在后，確保了能力的最大化利用，做到機會和能力兩不誤；突出優(yōu)點之二是可以有效避免能力培育走彎路，減少沉沒成本，防范經營風險。

還有一種相對穩(wěn)妥的做法是快速獲得后發(fā)優(yōu)勢，即在機會窗開啟的瞬間，集中優(yōu)勢資源，快速突破，后來追上。

顯然，前者適合成長型企業(yè)，后者適合資源充足的規(guī)模型企業(yè)。成長型企業(yè)一味寄望內部垂直整合來慢慢地培育能力，不懂得開放地整合各種資源，將注定其事業(yè)裹足不前。

這個道理本不難理解，可奇葩的是，閉門造車者，何其多也，直至望洋興嘆，仍有人執(zhí)迷不悟，這也許是“我執(zhí)”在作祟吧。至此我們清楚了，先知先覺者，并非看見了未來，而是他們定義了未來。

未來其實是設計出來的，我們本可以有各種版本的未來，但由于他們的設計，我們只好擁有了某種符合他們預期的未來，我們舉頭抬足，無不留下被人定義的烙印。

君不見，我們每天成了手機屏幕的奴隸，這都是被人設計的結果。

當然，有能力的話，我們也可以定義別人的未來，更可以定義自己的未來。我們生活的世界，其實是一個紛繁復雜、交叉定義的虛擬現實。

但無論誰定義的未來，未來都不會自動到來，定義未來僅僅是第一步，定義之后，必須付諸實踐，并在實踐中動態(tài)調整和完善，知行合一，才有期望的未來。

因此行動力和定義未來同等重要，沒有行動力，任何定義的未來都是空想。

行動力不是英雄的個人行為，而是群策群力的組織行為，因為機會最終由一個又一個的機遇壘成，越是宏大的構想，越需要社會化的集團行動力。

到底是英雄創(chuàng)造了歷史，還是人民創(chuàng)造了歷史？這個問題已不言自明。

首先，英雄和人民在歷史貢獻上一定是有差異的，我們必須承認人與人之間存在心力上的差異，正因為有差異，才有人與人之間的優(yōu)勢互補，才有“人無棄才，物無棄用”和“天生我才必有用”，故不應將英雄與人民之間的差異過度放大，尤其不應該把所有的光環(huán)加之于某個特定的英雄。

歷史是英雄定義和引領的，歷史同時也是人民寫就的，英雄和人民相輔相成，和諧共生，他們之間的關系，“譬如北辰，居其所而眾星共之”。

只有英雄的歷史，不可能成其為歷史，沒有人民，構不成歷史的星空。

成就事業(yè)如此，成就一國之治皆然。道德經第四章，借說道來隱喻大國之君，不要光環(huán)加身，凌駕和炫耀于國民，要懂得與國民和諧共生的道理，言簡意賅。

《道沖》章節(jié)翻譯如下：

道沖，而用之弗有盈也（道就像不息的涌流，潛在地發(fā)揮作用而沒有窮盡）。淵呵，始萬物之宗（道猶如大海，擔當著啟始萬物的宗主）。挫其銳，解其紛，和其光，同其塵（道不突出自己如何鋒芒，淡化加在身上的光環(huán)，講求與周邊優(yōu)勢互補，可以同化一切不完美而和諧共生）。湛呵，似或存。吾不知其誰之子也，象帝之先（道隱沒而不露，看上去不見行跡，需要的時候卻是真實的存在。我不知道道是如何形成的，似乎先于帝的出現）。